background music 《Say it again》盘尼西林
我的思维好像不善结网,善于流动。
第一
阳光变薄的时候,一年就接近了尾声。
今年和去年没有明显的界限,像是在逐渐蓄满的窄口瓶,水位就快要到瓶口,又未到瓶口。理念上肯定是更加成熟了,只是行动上是个矮子。想做的事情还是非常多,也知道自己能够做到非常多,但却似乎仍然找不到自己的路径,仍然觉得有很多种可能。分不清楚这些事情是自己真正想要持续做下去,还是只是因为 peer pressure 。失去规划的感觉并不是很好,甚至你也不知道需要将自己塑造成什么样的人,要拥有什么样的外观,做什么风格的谈吐,深度爱好哪些东西。没有办法接续上年代,不知道新潮的语言,勉强说的是已经过气的词汇,不像其他人一样是斜杠青年,而是活成了一种非常模糊的形状,甚至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是好还是不好。
这样看下来,今年的进步似乎并不大。
但这种判断,又是似曾相识的。总是在焦虑,觉得必须要要有一些成型的东西,觉得必须要去变得卓越,觉得想要更好就应该让自己始终在动在跑。成熟的过程似乎也在同时失去着某一些从前存在过的情绪和个性。国藩老师说,耐劳耐闲。国藩老师又说,遇棘手之际,须从耐烦二字,痛下工夫。一切拉长来看,平常心等闲视之。那些优质中年的一种无所谓的淡漠的又厚实的东西,就在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中,变得越来越吸引人了。
可以说过到年末的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境遇几乎不变,心境稍微可控,但仍然无法处理一年前不能面对的问题,不算能够得心应手地处理各式各样的社会人物和微妙关系,不敢决断和反抗,价值判断还没有真正成型。没有坚决的勇气,甚至好像正在慢慢步入随遇而安的泥潭。财富积累状况没有明确转好,依然非常贫穷。应该有几次印证了墨菲效应,还是无法做到所谓的不着急、不害怕,也仍然太过要脸。职业化的程度不够高,建构体系的速度远远谈不上快,也不懂得珍惜自己和保护自己。甚至这段话,都没能按一个明确的逻辑和思路表达出来,太过情绪化。缺少成熟的思维方式,资历太浅,心机和城府太浅,也太容易信任他人。
于是这些零零总总,在脑子里绕啊绕啊绕,最后都结成了一句疑问:幸福了吗?幸福地工作,幸福地生活。好似有人掴我,掴得很痛:不要忙碌,要总结;不要总结,要调整。
第二
「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
今年读的书少。
当然好像每年读的书都少。
非虚构的一本哈贝马斯自一月份从台湾带回来一直读到了四五月,实在是难,翻了两次,最后没法说自己真正看懂了。现在让我复述什么是「商谈理论」,我做不到。读完恰好看到王兴的饭否,说当年哈贝马斯去清华做讲座的时候,他也去听,也听不懂。一种感同身受和愤愤不平一直在心里盘旋:为什么这种东西,自己就读不懂呢?此外读了福山的那本信任,比哈贝马斯浅显得多,不过毫不意外地也读了四个月,虽然说客观上每晚回家都是疲惫不已,挤出心情读这种一句话需要读三遍才能往下走的书,可能算是在难为自己,也不能要求读的多快,但平均四个月一本,总是大不如前了。
如果只依工具理性,这类书不看大概不会对现在的日常有一丁点影响,躁动不安的互联网人不需要知道什么是德里达口中的「延异」,但尝试理解艰深的论述可以认为是一种训练,帮助自己深度思考,尤其是在每天超过十二小时的时间都浸润在回复企业微信的日子里,那甚至成为了一种休整和喘息。
大一的时候老师给我们讲名著导读,讲泰勒和西蒙,讲韦伯,讲哈耶克和弗里德曼,慢慢讲到他平时上高铁,一定会带一本书,刚开始带非虚构,但又发现车上气味、吵闹,让人很难注心,常常半个小时只看一页。后来他换成小说,每次上车都带一本小说,有时候几个小时车程,一本书就看完了,回到学院后,再开始啃大部头。这样渐渐地养成一个读书的习惯——虚构和非虚构轮换着看,一直保持到现在,节奏不同,深浅不同,情绪不同,并借由此在反复训练深度思考和培养心性。那时候,他站在讲台上,讲上面的经历,就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个情境和那段话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也基本上是这位老师和那学期的导读课,转变了我对专业的理解,让我开始正视社会科学,并尝试培养一样的阅读理念和习惯。
显然这个理念贯彻得不咋地,今年的小说读的也不多,基本印象中只读了萨冈。再其他算是读了一些量,不过只能算是工具书和消遣,无法登堂入室。希望往下可以控制得再好一些。
今年看的东西不少。
列了自己印象深刻的几部电影和剧,发现这样回想下来,不少都关乎英雄主义这个元素。
《爱死机器人》可以说仍然是心里今年最好的美剧,从四月以来,没有任何其他作品能够超越。剧里的情节和手法向很多电影有所致敬,负责动画制作的工作室也非常杰出。从风评来看,《变形者》不是里面最好的一集,但我却尤为钟意,总觉得它有种轻描淡写的「苍凉感」。
《长安十二时辰》也算是个惊喜,张小敬的风格让我想起一个对我来说有些特殊的前辈。他是我在产品路上的第一座灯塔,很多时候,他就和张小敬一样,能力超群,身上有侠气和正气,性情开朗,身旁总是围绕着很多很多的人,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独自牺牲和承担的孤寂感,这样的个性是我喜欢的。他的交游很广,但和其他一些人的商业塑料交情不同,大多都更可能有些真性情,怂人劣友他应是不屑交的。对待我们这些后生,他则是传授思维方式,告诫我们什么是良好的品性,也因此在我们这辈人中有很高的威望,这种威望不是威权,而是韦伯口中的「卡里斯马」,是一种真正正正的领袖气质。当然免不了的,这种英雄主义偶尔会消退。毕竟在现实生活中不得不要去做一些与理想人设相悖的动作,但能有那样「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担当,有几次为数不多的一呼百应,勇猛精进的瞬间,也已经很足够很足够了。
《闻香识女人》里面,艾尔帕西诺迷离的双眼,迷人的微笑,美妙的气质,将人物形象诠释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故事中将军身上的一点任性,一心求死,充满自暴自弃的悲伤,又野又能在最后关键时刻逆转全局的人设,在我这里正像是一种英雄主义叙事。
今年看的日剧,最佳当属《悠长假期》,不逊于《东爱》。去年看完《请回答一九八八》之后,还会去关注周边的一些花絮,今年看长假也是这样的心态,我想这是日韩剧是不是合我口味的一个明显表征。关于木村和山口智子的一些隐约故事,关于成德善和金正焕的一些隐约故事,总是让人愿意去相信有某种确实可感的情绪,存在于一些没有说出来的沉默里。
相较来说《白线流》弱些,故事很长,从一群人中学一直讲到每个人成年工作结婚,讲到最后有些尾大不掉。但看它让我偶尔想起中学时候的一些人和爱好。跟随着剧情,当时的许多想法和影子反复浮现。想着如果能更早成熟,在读书的时候就明了这些道理,更懂得珍惜一些,当时如果换种方式,故事结局也许会有不同。此外也对比着看了两部日版《恶作剧之吻》,柏原崇还可以忍,古川雄辉是真的不行。近期看了《东京大饭店》及其衍生剧,木村毕竟是老了,剧里也出现了重复的台词,尴尬中二的人设和表演,总体来讲差强人意,当然美丽的法餐无可挑剔。比起主线,祥平的外传反而更加讨喜,尤其看好松井萌绘,我喜欢这个人的性格。
《鬼灭之刃》画风精良,节奏明快,毫无疑问是心里的今年最佳动画,也是极少数让我这个对漫画并不那么感冒的懒癌患者愿意去同时追漫画的作品。《一拳超人》编剧水准下降了,二十六集的体量还是不足以把故事展开来讲,如果动画还有后续,希望能好好塑造光头和他的故事。
今年偶尔也听一些东西。
「这种可能性就是去掌握住,在我们这个种属可以短暂地中断其蚁窝似的活动,思考一下其存在的本质以及其继续存在的本质,在思想的界限之下,在社会之外、之上:对一块比任何人类的创造物都远为漂亮的矿石沉思一段时间;去闻一闻水仙花的深处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其香味所隐藏的学问比我们所有书本全部加起来还多;或者是在那充满耐心、宁静与互谅的短暂凝视之中,这种凝视有时候,经由某种非自愿的互相了解,会出现于一个人与一只猫的短暂的互相注目之中。——《忧郁的热带》结尾」
如果要评出今年心中的播客 No.1,综合来看要算《不可理论》。
第一次听,是北京出差的夜里,刚刚暂时告别需求文档和没有尽头的扯皮与会议,回到酒店,听宝婷在那里用很慢的语速讲列维斯特劳斯。虽然她对不可理论这个主题的阐释,还是有点文人玩弄概念游戏的牵强感,但自圆其说亦无不可。第一期,她读忧郁的热带结尾最后一段话时,我知道,这个节目自己之后大概率会持续听下去。往后几期,也基本维持着较为一致的水准。比如第二期讲「流动的爱」,年中的时候讲项飙(那时候项飙还没有现在这么火),更新的一期采访李琴峰,都有些东西可听。作者很努力但似乎稍显能力不足地想要维持节目的逼格在一个相对高的水准上,思路仍然会乱,观点也很分散,甚至还会读错音(最新一期把侘寂读成 zhai ji ,对以声音为媒介的播客来讲真是让人瞬间出戏的致命伤),最终听完并不能留下什么系统的知识和记忆,或者立即带来什么理念上的提升。但作为播客,非密集知识带来的短暂的微小的启迪,谈论/表达/交流向外传递的情绪风格,才是我用来评判一个播客是不是能让自己报以信任并持续往下听的标尺。从这个角度来看,不可理论在我这里还是有其价值的。
《婊酱》是另外一个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播客,极大地拓宽了我的「视野」,因为某些不明原因,一日之内连续听完的三四期还是停不下来,蜜汁微笑。
《翻转电台》《疯投圈》定然是没有听完的,李厚辰说的东西越来越绕了,虽然批判逻辑一如既往的尖锐,观点也常常刀刀见血,但平民社会的每一期都是这么深重的话题,的确是超出我的概念中播客应该承载的了。黄海讨论的东西很实用,不瞎折腾,清晰明白体系化,见解地道。可以毫不过分地说,这是一个值得每期都听的节目。
Moose 听播客一定比我勤得多,不知道他今年的 TOP1 是哪一个。
第三
「尽管你我是陌生人 是过路人
但彼此还是感觉到了对方的
一个眼神 一个心跳」
深圳入秋的那段时间,偶尔有一些天,凝固的空气会燥热得让人朦朦胧胧地回到过去每一年昏昏欲睡的中午,也不自觉地回想起被压得越来越稀薄越来越老旧的记忆。寄希望于旧时的那条细线在不断更新的时间里,以一样的粗细,一样的轨迹继续延长,似乎是一种强人所难。我想,这应该就是金城武嘴里所谓「凤梨罐头」,明确地有保质期,明确地会变质。只是对于我们这类人来说,一些东西不管愿不愿意,最后都会像加州旅馆里唱的那样,想什么时候结帐离开都可以,但永远无法真正离去。
就在这种绵延不断的反复牵连/牵挂/牵扯中,动作变得越来越缓慢,最终一动不动。从此之后,美丽真挚的眼神,四目相对的瞬间,微妙隐秘的对白,似乎都很难再有长久的意味。
可能因为年龄越大,越来越喜欢老旧的东西,越来越不喜欢的冒险,越来越不喜欢变动,越来越不喜欢折腾,越来越喜欢稳定。不知道这是应该说越来越没有活力,还是应该说越来越成熟沉稳。对这类事情,现在常常抱着奇怪的慈爱的心态在看,爱看幸福的事情发生,目睹了,听说了,最后「喔,这样发展了啊,挺好的」,但对自己不抱以任何的期待,也不做任何努力,完全处在咸鱼态。有一次和奕迅在科兴吃煲仔饭,聊起这些。听奕迅若隐若现地讲他的故事,发现自身的境况说到底仍然是自身造成的。他说,现在怎么样并不要紧,先把自己的生活过好,一切就都会好起来。就像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下班后就去健身,然后买菜回家做饭,煮不好吃的鸡胸肉吃,多出来的时间用来学习,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情绪也很积极。除了鸡胸肉,我觉得奕迅说得真对。
总体来讲,今年尽力而为,也做到了一些事情。虽然像是每天拨打电话,疯一样连续拨打了365天却没有一次接通,每个方面都没有得到明确的回馈。但能够可喜地觉察到,在这段时间里,身上隐约多出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很缓慢地,明确地正在帮助自己朝着井井有条的状态走去。
所以一整年下来,辛苦了。新的十年,也请鼓起勇气,好好努力。